尋味冰島:陡坡上的王子山,松軟土壤里的王子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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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味冰島:陡坡上的王子山,松軟土壤里的王子樹

  10月19日下午,我們一行——我與李興澤、彭枝華、董太陽及其他的兩個孩子,從冰島老寨返回勐庫,回程路皆是下坡,汽車駛出寨門幾百米處,剛好在轉(zhuǎn)彎處有停車的地方,同行的董太陽說這里有一棵比較古老的茶樹,即大名鼎鼎的冰島王子山的王子樹,建議我們?nèi)タ纯础?/span>
  作為這次冰島考察的專職司機——李興澤便將車停在轉(zhuǎn)彎空地上,不影響來往的車輛。我自己因為身體不好,來勐庫的第二天便生病了,影響了工作,所以當(dāng)天在冰島老寨采訪的行程結(jié)束得較早;而看古茶樹這種安排,于我并無太大的壓力,反而是一種放松,所以也沒有拒絕,欣然前往。

  腳下是西半山冰島老寨的王子山古茶園,對面就是東半山,天地之大,在這里便已明顯感受到,雖無海之闊,卻有天之空、山之巍;同行的他們走在我前面,才幾分鐘,就被古茶園所淹沒,只聞人聲,只見一棵棵樹根斑駁的古茶樹以及勐庫的晴天。

  勐庫特有的晴天,天空中有云彩,遠(yuǎn)處的群山有云彩的投影,明與暗,清晰得想忽略都難,天上的一朵云便是地上的一座山,地上的一座山或許就是一些人的一輩子,一生都圍繞著這座山而活,為一年的開支,為明天更美好的生活,在這座山里刨出路、刨希望。好在冰島出名了,冰島五寨都為此受益,財富也隨之而來,成為整個云南茶區(qū)的明星村,也成為臨滄茶區(qū)的富裕村;但更多的小微產(chǎn)區(qū),還在追求與努力的路上,也確實還是在“刨”,所付出的艱辛與時間注定要比明星村多出無數(shù)倍,影響的,也將不止是一代人。
  云彩悠悠而過,不急不慢,山里的人們也習(xí)慣了日升日落、云卷云舒,當(dāng)然,是日常,而不是美景,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而不是構(gòu)成美景的一部分;或許,山外的世界才是他們想象的美景,從冰島茶葉不值錢的年代到現(xiàn)在,這個夢想大概不曾變,盡管,冰島成為了外界想象的景色。

  勐庫、冰島茶山的質(zhì)樸之美,倘若用華美的詞語來表達(dá),反而會失真,但毋庸置疑的是,它透著滇西大地獨有的生生不息的厚重與力量。就連我們步入的王子山古茶園里,也透著自然的氣息,可以隨意的步入、隨意的看,沒有一塊商業(yè)品牌的牌子影響自己的視覺,更沒有什么木欄之類的圍住一棵茶樹作為宣示所有者的影子,包括后面我們所看到的那棵王子樹。
  茶園里還透著冷熱適宜的溫度,沒有盛夏的熱,也沒有冬天的冷,舒適得能讓人懷疑勐庫、懷疑冰島的季節(jié)變遷。難怪李興澤說,他常常懷念勐庫的生活,尤其是這個時節(jié),他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這個時節(jié)的勐庫才是最美的,美如對過往的念想,也美如對未來的遐思。

  整片古茶園都在一個陡坡上,他們是當(dāng)?shù)厝耍麄冊缫咽煜ち硕钙?,所以一再囑咐我走路小心些;而我也確實小心,小心到又拖了他們的后腿——我再次走到最后面,這與2018年勇闖西雙版納滑竹梁子格外相似,唯一不同的是,去滑竹梁子時是上坡,這次是下坡。

  其實我貪戀的是所走之處的細(xì)微,包括古茶樹的芽葉、花,包括古茶園的土壤、植被。作為第一次到勐庫、到冰島的我來說,一切都充滿好奇,自然也不會在意辛苦,反而會在意自己會不會錯過什么,所以我盡可能的留意周圍,遇到喜歡的,也會以自己蹩腳的攝影水平用相機拍下來,實在不想錯過什么——這是一次難得的考察機會,當(dāng)我將部分圖片發(fā)到朋友圈時,很多朋友看到后都很羨慕。
  最先進(jìn)入我眼簾的,其實是那些石頭;從停車處稍走幾步,就能遇到石頭,生于土壤中,看著稍顯突兀,但長得堅硬,似乎歲月這把殺豬刀并不會對它們形成威脅,冷冷地看待這個世間的風(fēng)云,如果沒有人為因素、沒有塌方,估計它們會繼續(xù)這樣,再冷冷地佇立幾百年。

  穩(wěn)如磐石,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既然如此穩(wěn),那些寄生植物也就找到了一個安穩(wěn)的家,比如苔蘚類,就依附于它們身上;當(dāng)然,這個時節(jié)苔蘚是不會呈現(xiàn)水靈靈的樣子給我們的,盡管看著很綠、很鮮活,但用手一摸,是感受不到一絲的水分的,很像一小塊薄薄的綠毯。苔蘚,也只能待來年、待雨季,重新綻放生的靈動;可前提是,它們得堅持到來年的雨季。
  古茶園剛剛被人翻過土,痕跡過于明顯,所以即便是外行也能看出來,這與之前在冰島老寨采訪字光蘭時所獲得的茶園管理信息一致,即翻土。古茶樹下的植被,尤其是雜草,早已沒有了應(yīng)有的光澤,或露于土壤之上,或埋于土壤之下,或一半掩埋、一半在上面。

  可能也正是因為古茶園被剛剛翻過土,加之土壤為腐殖土,且坡度較大的緣故,所以我走在古茶園里,每走一步都會覺得身體往下沉,每挪一個腳步,再回頭看,之前所走、所站的地方都明顯有一個很深的坑——這應(yīng)該不是我胖的原因吧!還有一點也很有意思,就是我想努力地多在一個地方站一會,最后發(fā)現(xiàn)這也是一個難題,土壤下沉?xí)?dǎo)致人站不穩(wěn),如果想多站一會的話,想來想去,感覺還是坡度較大與腐殖土較厚交集在一起的原因。
  雖是秋季,但這片古茶園的土壤并不干燥,相反,濕度還是比較大的,淺層下即是濕潤的土壤,與外表層土壤的顏色有著明顯的區(qū)別,我所踩出來的深坑更是證明。李興澤說,從2009年關(guān)注冰島茶區(qū)開始,一直到現(xiàn)在,已經(jīng)有十年的歷史,每年都會來冰島的茶園,也會持續(xù)觀察這個茶區(qū)的土壤,他發(fā)現(xiàn)冰島茶園里的土壤一直都是松軟的,按他的話來說,就是“土質(zhì)是真的好,不像壩區(qū)的(土壤)是硬邦邦的”。他所說的“硬邦邦”,其實就是土壤的結(jié)板,土質(zhì)硬化對古茶樹的殺傷力是致命的,有人形容這個現(xiàn)象就像古茶樹被掐住了脖子、不能呼吸,會加速古茶樹的死亡;這與在勐??h老班章所看到的茶王樹也很貼切,因為去參觀的人特別多(買老班章茶葉的人比較少,看老班章茶王樹的人特別多,買不買好像都不要緊,要緊的是要看一看,順便再拍幾張照片發(fā)一下朋友圈),茶王樹周圍的土壤已是“硬邦邦”的,土壤結(jié)板比較嚴(yán)重,與茶樹需要的松軟土壤相去甚遠(yuǎn)。

  人怕出名豬怕壯,茶樹也一樣。這是一把雙刃劍,如何取舍似乎也是一個難題。不管是一個人,還是一棵茶樹,出名(當(dāng)然不是惡名遠(yuǎn)揚)往往會帶來積極、迅速的財富效應(yīng),一棵茶樹倘若能成為茶界耳熟能詳?shù)摹安柰鯓洹?、能成為明星,那自然會帶來更高的價格;可同時也會帶來慕名而來的參觀者,如人流量較大,隨之而來的或許就是土壤結(jié)板、加速茶樹的死亡。土壤結(jié)板是茶樹死亡的原因之一,當(dāng)然,這個概率比較低,遠(yuǎn)遠(yuǎn)低于蟲害、山體滑坡所導(dǎo)致的死亡。
  好在我們所看到的這片茶園沒有這個現(xiàn)象,恐怕得益于腐殖土較厚與濕度較大的完美結(jié)合,希望這樣的美好能夠一直延續(xù)下去。

  古茶園里過于安靜,安靜得只有我們的聲音,沒有春茶季的人聲鼎沸;而更多的時候,都是無聲,我們都在趕路,趕赴一場尋找冰島茶的約定。就在我糾結(jié)于不能多站一會的時候,傳來李興澤叫我的聲音,原來他的觀察更細(xì)致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翻土?xí)r不小心被弄斷的樹根的須根,推測應(yīng)是古茶樹的須根,手里抓的一把土壤里,能看到很多須根,有粗有細(xì),有老有嫩,呈密集狀,向土壤深處擴散、延伸,與土壤之上的茶樹一樣,亦向上方、向天空擴散、延伸,感覺就是向上呈傘狀,吸收著陽光、進(jìn)行光合作用,向下呈傘狀,吸收著土壤養(yǎng)分,中間是一段主干……古茶樹這努力生長的樣子,卻成為了我們久久不愿舍棄的風(fēng)景。
  只是這被工人誤鋤的須根,我們看著都很可惜,不知道主人看到會不會心疼。土壤之下的樹根要拼盡多少努力,才能長成這手中土壤里的諸多須根,雖然,土壤之下,我們看不到須根每向下一厘米所付出的艱辛,甚至,很多人都不會去關(guān)注土壤之下的世界,因為我們看不到,我們看到的,往往是土壤之上的枝繁葉茂,畢竟,茶樹能長成如傘蓋的模樣也確實好看,以貌取人在茶園里同樣適用,僅多變成“以貌取樹”而已,去看那些看得到的東西仿佛更實在,更有說服力,也沒有錯。但對普通人來說,這已足夠,能親臨古茶山一覽古茶樹風(fēng)姿的,其實,也只是少數(shù)人,更多的人,更多的消費者,也只是在終端看看產(chǎn)品而已、看看商家拍攝的古茶樹而已。所以像我們這樣能夠深入到一線產(chǎn)區(qū)作深度考察的,還是倍感幸運,也不覺得辛苦。

  而十月中旬到冰島,正趕上當(dāng)?shù)厥涨锊璧奈猜暎傻氖?,王子山這片古茶園的秋茶還沒有采摘,我們才有機會看到枝頭嫩綠的茶芽;雖是秋天的茶芽,但也水靈、輕盈,葉片黃綠,正面有革質(zhì)感、有光澤;芽嫩綠得不忍觸碰,有的已初放,有的還呈閉合狀,待放。芽與葉都散發(fā)著旺盛的生命力,抵消了秋意,將春與夏對生命的期盼留在了枝頭,也延續(xù)至此時。
  雖然深知冰島茶名貴,也無人看護,可出于對自然萬物生命的尊重,尤其是這水靈、輕盈的茶芽與古茶樹根部、主干上苔蘚類生長留下的斑駁的痕跡相比,依然充滿感動,我終究沒下手、沒采摘一片茶葉,舍不得,也不覺得遺憾。作為過客,看到了便好,便已知足。

  倒是茶花多數(shù)已稍顯枯萎,有“殘花”之感,花瓣散開,花蕊略彎曲;人低頭的時候,往往是處于劣勢,當(dāng)然也可能是性格溫和,但茶花低頭的時候,往往處于生命的末端。這樣說好像也不對,因為還有茶籽,還可以延續(xù)生命。在王子山,我們只看到極少數(shù)的茶花開得鮮艷,或許,只能怪自己來得稍晚了些,沒趕上它們最美的容顏。

  王子山雖為陡坡,但茶樹的密度并不低,對于習(xí)慣翻土的當(dāng)?shù)夭柁r(nóng)來說也是好事,至少水土保持方面不會太差。也是在王子山,我們看到了茶農(nóng)自己家茶園的界限管理模式,即用各種材料所立的樁,再以塑料線或鐵絲拉成線,以此分界,這讓我想起了冰島五寨之一的地界。想想也好,這樣的分界方法簡單、直接,不管請哪里的工人來采摘、管理都比較方便,主人交待一下即可。分界從山頂往山腳下延伸,直直的一條線,確實容易分辨。后來在靠近王子樹的地方,我還看到了竹子編織的籬笆所圍起來的一道矮矮的墻,我私下猜測,那應(yīng)該也是分界的標(biāo)志,只是它與之前從山頂往下的分界相比,是橫著的,與山腳下的公路平行。

  及至王子樹,李興澤往回走,他回去開車來山腳下的公路邊接我們,因為我們都不愿意再爬坡返回去了。
  與王子山整片古茶樹相比,王子樹確實高大,根部粗壯,就像一個歷經(jīng)歲月洗禮的老人一樣,布滿滄桑;主干至分叉處有一米左右高,再往上,即成傘蓋狀,向四圍伸展枝葉;整棵茶樹高度在5米多,這在冰島茶山算是難得的了。董太陽一時心血來潮,將他自己的兩個孩子放到茶樹上,然后他在下面拍照,當(dāng)然,我也湊熱鬧??墒?,時間久了,兩個孩子也不樂意了,最后帶著哭腔說要下來,董太陽也將他們接到地面。

  事實上,當(dāng)?shù)厝耸菍⑦@棵王子樹稱為“山王子”,或許有“冰島茶山王子之意”,而我為了表述方便、更容易記住,稱之為“王子樹”。
  從王子樹再往下,距離公里已經(jīng)很近了,能聽到偶爾駛過的汽車的聲音,但走過去,還是要花費一點時間的。至王子山古茶園盡頭,是灌木叢、喬木,而我最頭疼的是肆意瘋長的雜草以及陡坡。陡坡雖陡,但可以小心翼翼,可以用手抓著植物,僅多就是走慢一點罷了;而雜草長得完全掩蓋了山路,甚至是山溝,所以在經(jīng)過一處山溝時,判斷失誤,一腳踏空,摔到溝里,好在溝不太深,又本能地用右手撐住地面,才不至于傷到頭部、腰部,好在沒有摔到相機。等我從溝里爬上來,才發(fā)現(xiàn)右手有血跡,可能是被鋒利的雜草劃破了,一下子還沒有找到傷口在哪里,隱隱的疼。

  等我到公路的時候,李興澤他們已經(jīng)在車上等我了,之前沒有準(zhǔn)備藥品,包括酒精,所以用紙巾簡單的包住傷口,到快接近勐庫鎮(zhèn)的董太陽家里,我們稍作休息,董太陽找來了高度白酒,我接了三分之一杯到門口清洗傷口;而他的兩個孩子,或許是因為一天行程的疲憊,其中一個已經(jīng)睡著了。
  生病與摔倒,讓這一天記憶深刻,我記住了王子山,記住了王子樹,當(dāng)然,不是深仇大恨,而是加深了對冰島的記憶。也是這一天,就在前往王子山古茶園停車之前,在從冰島老寨下來的路上,我從車窗看到了魏成宣,因之前只是在微信上聯(lián)系過,從未見過真人,而那兩天通過微信朋友圈也知曉她來冰島、也彼此聯(lián)系過,說冰島老寨見,但我終究還是不敢確認(rèn)是她、不敢打招呼,應(yīng)是自己過于靦腆吧,錯過得如此完美。

 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,一如冰島茶區(qū)有自己的性格一樣,這樣的世界才豐富多彩,云南的普洱茶也才滋味萬千、回味無窮,不至于單一到枯燥;不用過于去改變自己,而是堅守本真,這樣才自然,“自然應(yīng)該是可見的精神,精神應(yīng)該是不可見的自然”,沿著自己的路堅持下去,如實,記錄如此,生活如此,對朋友如此,就很難得了。

  本文作者:

  楊春(竹里館館主):專注云南地方史15年,出版著作多部,現(xiàn)在研究方向為茶葉、非遺、傳統(tǒng)建筑等云南特色文化,側(cè)重口述史。參與著作《易武與古六大茶山》《造物記:云南古茶園的秘密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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